說史130928傑弗遜傳(38) 贏得身前身後名

說史130928

傑弗遜傳(38) 贏得身前身後名

朝日執筆

 

〈美國簡史番外篇〉:天才傑弗遜和他的對手們(十九)「最終回」

身前事,死後名。The Lives and Deaths of the Genius Jefferson and His Antagonist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傑弗遜當了八年總統之後,決定仿照「太祖」華盛頓故事,不再競逐第三個任期。1809年3月4日,他把總統的重擔交付予好兄弟 麥迪遜,從此退隱蒙地沙羅,終身未再涉足華盛頓特區。

傑弗遜在蒙地沙羅過著愉快的退休時光,重拾年青時的各種興趣,也享受著兒孫滿堂的幸福。除了在政治上的貢獻外,他還為美國留下了另一份重要的遺產—維珍尼亞大學。不過快樂的背後,其實也存在著一個不小的「隱憂」,一直困擾著傑弗遜……

早於華盛頓時代,傑弗遜和 漢密爾頓分別成立了民主共和黨和聯邦黨,即所謂的「第一黨系」。阿當斯是聯邦黨首位兼唯一的總統,而傑弗遜則是民主共和黨的首位總統。自從傑弗遜開始,之後他的國務卿 麥迪遜當選並連任總統,再之後麥迪遜的國務卿 門羅又再當選並連任總統。 傑麥門三位民主共和黨人前後「盤踞」總統寶座達二十四年之久,三人「碰巧」又都是維珍尼亞人,故有史家戲稱這一段時期為「維珍尼亞王朝」。***

門羅之後,民主共和黨及其「後身」之一的民主黨仍繼續佔據著總統的位置,而聯邦黨則逐漸「陰乾」,最後消失於無聲無色之中。在這段民主共和黨主導大局的時期,「行政主導」的傾向非常明顯,行政立法關係良好,可謂「合作愉快」。有史家稱這個美國政治史上少有的「一黨獨大」時代為「和諧時期」。

第五任總統門羅曾擔任傑弗遜的秘書,與傑弗遜的私交也非常好。 傑弗遜是知名的建築師,門羅在就任總統之初,就曾經請傑弗遜為他設計和建造一個莊園,以作退休後的歸隱之地。 傑弗遜為門羅在莊園內廣植橡樹,並取名為「橡樹山莊Oak Hill Mansion」。 1825年3月,就在維珍尼亞大學開學的幾乎同一時間,美國第五任總統門羅完成了八年任期,按照前輩們的「傳統」退休了。

門羅卸任總統時,為自己的財政作了一次結算,發現欠債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嚴重。「財政困難」似乎已是早期美國總統卸任後的「宿命」了。美國建國之初,華盛頓曾一度拒絕就任首任總統,原因就是當總統開銷極大,而且是一個無薪的「義務職位」。最後邦聯會議決定象徵式地向總統支付薪水,而華盛頓則「捱義氣」當了八年「廉價勞工」。離任之時,他發現這八年的「赤字」還是遠比預算中龐大,遂作出了其任內最後的貢獻— 向國會建議增加總統的薪水。國會採納了華盛頓的建議,之後由阿當斯一直到格蘭Ulysses.S.Grant(南北戰爭中的北軍總司令)共十七任總統,年薪都是二萬五千美元。這在制定的當時也不算一個小數目(剛好與傑弗遜本人因「禁運政策」所造成的損失相約)。然而,這份薪金是全包的。*** 總統的所有公務開銷,包括宴請外賓,修葺白宮,甚至出外公幹的旅費都要自理。這還不算,有時國會因休會或其他原因,以致撥款未能如期批出;又或者各部門財用緊絀,總統作為「最終負責人」,還得自掏腰包墊支,至於還款則往往是遙遙無期。當然,總統的薪酬未能如期支付,也不是罕見的事。

門羅發現自己欠下的債務,幾乎要用整個「橡樹山莊」來抵償,於是去信他的繼任人 小阿當斯總統John Quincy Adams。 他希望美國政府儘快清還他之前的墊支,並請求國會體諒卸任總統的困難,發放特別的「恩恤津貼」。不過,卻得不到政府或國會的任何回應。面對債主臨門,門羅想起向來「疏財仗義」的昔日「大佬」傑弗遜。可是,門羅很快就發現,原來傑弗遜竟然比自己還要窮!

 

傑弗遜與好友阿當斯其中一個最大的分別,是阿當斯有一個出色的賢內助 阿碧佳。在阿當斯擔任總統期間,阿碧佳為丈夫管理農場和其他生意。她教子有方,持家有道,業務能力超強,堪稱「第一夫人」的典範。 加上阿當斯只做了四年總統,所以卸任時財務狀況仍然相當穩健。傑弗遜就沒有這種幸福了。與他同衾共枕十載的夫人 瑪莎,早於1782年,當傑弗遜還在法國的時候就已經離他而去,他甚至還不能送她最後一程。傑弗遜雖然壯年(三十九歲)喪偶,但一生未再續弦。傑弗遜向來為人「豪邁」,對「兄弟」都很照顧。 缺乏第一夫人打點(禁制其「大佬症」發作),加上他本人又不善管理生活和業務,這大概就是傑弗遜八年任期內,財政狀況大幅惡化的主因。當然,禁運期間所造成的巨大虧蝕對傑弗遜也是一個沉重打擊。

傑弗遜的財務困境,也許還有助解答另一個「歷史之謎」— 何以作為「廢奴主義者」的傑弗遜,名下還一直管有著這麼多的奴隸?

傑弗遜向來堅定主張廢奴,他在《獨立宣言》的原稿中,就曾意圖對「邪惡的奴隸制」予以嚴厲的譴責。傑弗遜觀察奴隸問題的深度,顯然要比當時大多數的「離地中產」更為透徹。與歷史上大多數的奴隸制度不同,美國的奴隸數量龐大,而且全部都是從異地入口的異文異種。因此,奴隸問題同時也是種族問題。*** 即使重獲自由,大多數黑人基於語言文化等因素,也很難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傑弗遜為此提出一個大膽的構想,將解放的黑奴遷徙到別處,讓他們在新土地上重建家園,正如最初到達美洲的「五月花號」一樣。

早於傑弗遜在維珍尼亞主政時,就曾在議會提出過這個「遷移黑奴」的方案。當然,這個前衛的議案,被當時的議會以絕大多數票否決也是意料中事。不過傑弗遜並沒有就此放棄,後來又與麥迪遜及一眾有志的「正義之士」,組織成立「殖民協會」。 協會在非洲西部找了一塊土地,致力贖買黑奴並讓其集體移民到當地。那裏就是今天的 利比利亞Liberia,意為「自由之地」。*** 以今天的眼光看來,這種努力未免顯得幼稚,對整個奴隸制度的影響也是微不足道,但其精神卻可堪敬佩。

然而,與傑弗遜著力「廢奴」顯得相當矛盾的是,根據文獻和檔案的紀錄,傑弗遜一生「持有」過的奴隸超過六百五十個。1801年總統大選後,波士頓的聯邦黨大報《新英格蘭守護者New England Palladium》,即以頭版諷刺當選的傑弗遜是「踐奴隸之肩,而登自由之殿Won the temple of Liberty on the shoulders of slaves!」不過,這些奴隸其實並不是傑弗遜買回來的,他們之中部分是傑弗遜父母和妻子的遺產,其他則是別人向傑弗遜借貸的抵押或償債品。而且,由於傑弗遜長期陷於財困之中,很多所謂在他名下的奴隸,根本早已抵押了給債主。

事實上,傑弗遜在晚年除了若干照顧他生活的「必需」奴隸外,已解放了很多奴隸。而且,他對餘下的奴隸也很好,以至還傳出他與女奴 海明斯Sally Hemings的「緋聞」,從當時到現在都有不少人認為,傑弗遜是海明斯兒女的生父,但亦有人認為傑弗遜的姪子才是「經手人」。真相如何,未有定論,但傑弗遜在遺囑內解放了海明斯兩個兒子的奴隸身份,卻是事實,二人後來也聲稱自己是傑弗遜的兒子。

 

八年總統生涯期間,傑弗遜欠下了不少債務。他離開白宮時,還得另舉新債以償舊債。他在蒙地沙羅還有些田產和幾間小作坊,賣掉部分還債後,仍欠各家債主近五萬元。1812年展開的英美戰爭期間,傑弗遜得到一個「可悲的減債機會」。1814年,英軍攻入華盛頓,白宮淪陷。整個國會山莊都被戰火摧毀,著名的國會圖書館徹底付諸一炬。

國會圖書館可以說是傑弗遜在任時才正式建立的,藏書的書目由他推薦,首兩任館長也是由傑弗遜指派的。在「華盛頓大火」中,圖書館內三千冊藏書悉為祝融所吞噬,傑弗遜對此痛心疾首。 為了協助重建圖書館,傑弗遜以市價一半的23,950元(在當時「書」是非常昂貴的。),將自己在蒙地沙羅的私人藏書全數賣給國會圖書館。傑弗遜因此清減了近半的債務,而國會圖書館也撿了大便宜。接收了「傑氏藏書」後,國會圖書館的藏書數量比火災時驟增一倍,而且種類更為多樣化。此前圖書館偏重於收藏法律、經濟和歷史,而傑弗遜的收藏中則包括建築、藝術、科學、文學和地理。另外,由於傑弗遜對學習語言也很有興趣,所以他的藏書中還有不少法語、西班牙語、德語、拉丁語、希臘語和俄語的書籍。時至今日,國會圖書館的主樓被命名為「傑弗遜樓 Jefferson Building」,而圖書館網站的聯邦立法資訊系統亦取名為「湯瑪士Thomas」,以示「秉承傑弗遜的精神In the spirit of Thomas Jefferson」!

本來經過這一筆大交易後,傑弗遜的財困也算是稍為舒緩了一點。不過自從1816年「維珍尼亞大學計劃」開始後,他的財務狀況又再度惡化。傑弗遜為維珍尼亞大學勞心勞力之餘,更要為籌措興建大學的經費而操心。他除了四處募捐和到議會游說撥款外,更把自己幾乎所有可以掏得出來的錢,都全部投入到大學的建設中。在最後的日子裏,連年生活拮据加上為大學建設而過度操勞,讓傑弗遜飽受煎熬。 1825年3月7日以八十二歲高齡,參加維珍尼亞大學開學禮後,傑弗遜多年來積累下來的辛勞終於一下子爆發出來。他病倒了,而且相當嚴重。

當門羅得悉昔日大佬傑弗遜積勞成疾,晚年淒涼,非常詫異。他立即將這個消息向全國發送,全國人民都對這位偉大的前任總統寄以極大的同情。美國各地紛紛發起募捐活動,在三個月內己籌集到超過一萬六千元,相當於傑弗遜欠債和醫藥費總和的一半。傑弗遜對此有很點老懷安慰,人民並沒有忘記他,而他建設大學的最後心願也達成了。

不過,傑弗遜的病情似乎毫無起色,風濕和糖尿病讓他的身體日漸虛弱,即使勉強下牀也走不了幾步路,而記憶力也在不斷地衰退。傑弗遜對來探病的好友說:「當我回首一生我所愛的和共同生活過的每一個人,就像看到一個戰場,他們都倒下了!」傑弗遜顯然知道,自己不久也會與這些「戰友」團聚,他開始考慮自己的後事。他希望一切從簡,最好就是直接被安葬在蒙地沙羅宅邸的山腳下,他甚至還親自描繪了墓碑的式樣和寫好墓誌銘。

 

1826年6月24日,傑弗遜寫下了生平最後一封親筆信,為未能出席在華盛頓舉行的《獨立宣言》五十周年紀念活動,向政府和國會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