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40509台灣民主國 (4之2)

說史140509

台灣民主國:「中式民主」初體驗 (4之2)

朝日執筆

 

清廷下令巡撫 唐景崧將台灣交付日人。然而,台灣民情洶湧,撫帥大人未敢輕舉妄動。此時,島中又有「進步人士」聲稱,當援引「萬國公法」(《國際法》),向朝廷力爭,向日本說不,向國際求援。

 

1895年5月15日台灣士紳與唐景崧密會後,發表《台民布告》:

「我臺灣隸大清版圖二百餘年……日本肇釁……朝廷保兵恤民……日本要索臺灣……紳民憤恨,哭聲震天。雖經唐撫帥電奏迭爭……無如勢難挽回。紳民復乞援於英國……商請俄、法、德三大國併阻割臺,均無成議。

嗚呼慘矣!……臺民惟有自主,推擁賢者,權攝臺政。 事平之後,當再請命中國,作何辦理……臺民惟集萬衆禦之。 願人人戰死而失臺,決不願拱手而讓臺……不日即在上海、廣州及南洋一帶埠頭,開設公司,訂立章程,廣籌集款。

如肯認臺灣自立,公同衞助,所有臺灣金礦、煤礦以及可墾田可建屋之地,一概租與開闢,均沾利益……如各國仗義公斷,能以臺灣歸還中國,臺民亦願以臺灣所有利益報之……特此布告中外知之!」

 

在整個「臺民自主,權攝臺政」的行動中,唐景崧其實相當被動。 抗旨造反,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呀!對於撫台大人而言,台灣只是他整個仕宦生涯中的一站,實在用不著這樣拼命;不過,對一眾台灣士紳百姓而言,這可是攸關他們身家性命財產的大事呀!君不見長毛和捻亂之時,「綠營」等官軍往往都是「hea打」,但湘淮軍等「鄉勇」卻真箇是拼老命的呀!

 

只是這份悲壯的公告,並沒有在清廷和國際上引起多大的反應。5月18日樺山資紀大將按照命令領著常備艦隊啟程前往接管台灣,同日,由天皇兒子「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率領,名義上負責衛戍京畿禁衛的精銳部隊「近衛師團」,亦由本來暫駐的遼東啟程,南下與樺山總督會合。

 

日本大軍不日壓境,全台陷入一片惶恐之中。 正當三府十一縣四廳一直隸州一體官民幾近絕望之際,5月19日,一艘法國巡洋艦來到基隆港,如大海中一根稻草、黑夜中的一絲光芒。 法國艦長在一眾紳商百姓的簇擁下,與台灣「話事人」巡撫唐大人「親切會面」,唐景崧必恭必敬,向這位救星討教解救台灣之法。這位軍官向唐大人略略分析了一下天下大勢,講解了一下《萬國公法》、偉大的法國人民如何「追求自由」,還有「西方先進思想」,然後直言表示,法國人向來急公好義,但若要(第三)共和法國出面為清帝國向日本討回台灣,恐怕有所不便;然而,若台灣人民選擇「民族自決」,則俠氣縱橫的法國,仗義保護反抗專制、追慕自由的台灣人民,亦屬出師有名云云。

 

唐景崧反覆思量,眼見島內群情洶湧,心知不向一眾官民紳商交出一個「解決方案」,一定是「連門口都出唔到」!如今又受到法國人的「鼓勵」,終於決定把心一橫,搞「獨立」了! 當然,行事之前還必須得到「上頭」首肯。唐景崧其實早已暗中向南洋大臣 張之洞探過口風,並力sell這個「獨立方案」不妨一試,彼謂其中最精妙之處,是反正台灣割讓日本已成定局,現在「另立名目」,若事成則台灣必將「回歸祖國」,若事敗則可免「恐倭藉口,纏擾中國」的麻煩。此為無本之博,Nothing to lose也!張之洞與同僚密議,亦覺得此計甚妙。蓋因如此這般,事成固然是好,即使事敗,亦可造成台灣是被日本以武力強佔的印象,從而淡化大清保民護土不力,喪權割地之過!這何止是Nothing to lose,根本是必賺!分別只有賺多賺少而已。

 

至於台灣這邊,一眾士紳官民早已是按捺不住。以曾任工部主事 丘逢甲為首的「進步人士」,率全體紳民奉早已設計好的「藍地黃虎」國旗、「民主國寶」國璽及總統大印,獻於唐景崧大人。

5月23日,唐景崧在紳民的「簇擁」下,發表《台灣民主國自主宣言》:

「……日寇強橫,欲併台灣……業與列強迭次磋商,僉謂台灣必先自主,始可予我援助……爰經大會議決,台灣自主,改建民主國,官吏皆由民選,一切政務秉公處理。 但為禦敵及推行新政,必須有一元首,俾便統率,以維持秩序而保安寧。巡撫兼總司令 唐景崧素為萬民所敬仰,故由大會公推為民主國總統。 總統之印業已刻成,將於五月初二日(陽曆五月二十五日)巳時由全台士民恭獻總統……」

 

兩日後,也就是宣言所說的5月25日,「前台灣巡撫」唐景崧,終於在清政府的默許、法國人的「鼓舞」、台灣官紳的「注目」下,宣布成立「台灣民主國」,年號「永清」,行西洋新曆,並正式發表「臺灣民主國獨立宣言」:

「台灣民主國總統,前署台灣巡撫布政使唐為曉諭事:照得日本欺凌中國……復索台灣一島。 台民忠義,不肯俯首事仇……不勝悲憤……公議自立為民主之國。以為事關軍國,必須有人主持……經余再三推讓……竊見眾志已堅,群情難拂,不得已為保民起見,俯如所請,允暫視事。

即日議定,改台灣為民主之國。國中一切新政,應即先立議院,公舉議員……惟是台灣疆土……感念列聖舊恩,仍應恭奉正朔,遙作屏籓,氣脈相通,無異中土……民間有假立名號……照匪類治罪。從此台灣……富強可致,雄峙東南,未嘗非台民之幸也。特此曉諭全台知之。

永清元年 五月二十五日」

 

哦!原來所謂「獨立」,卻又不是真正的獨立。這個新成立的「民主之國」,其實仍然會奉「大清帝國」的正朔,繼續「遙作屏籓,氣脈相通」。這大概可視為現代「加盟共和國」的前身了吧?這種奇怪的狀態其實也是迫不得已。外國人說台灣不獨立就「愛莫能助」,但唐景崧以及大多數的台灣官民,又不敢真的把台灣「這片中國自古以來的神聖領土從祖國分裂出去」!在「又要(扮)威,又要戴頭盔」的情況下,只能說出「既獨立又並非真是獨立」這種聽起來不免有點可笑的說法。

 

在「建國大典」舉行之前,宣言原稿的各外語譯文,早已在前一日的24日送達各國駐台領事館。 然而,本來蠢蠢欲動的列強,對向這個無利可圖的「偽獨立國」施以援手,似乎都顯得興趣缺缺。 且慢!那個法國艦長不是說過甚麼嗎?真抱歉,那只是他的「個人意見,不代表本國立場」,若被「過度詮釋」,只能閣下自理。

 

不過,既然已經開了頭,勢成騎虎,即使情況不如預期,亦無礙「台灣民主國」如火如荼的立國建制。這個新國家定都台北,總統一職正如上面所說,由「前清台灣巡撫」唐景崧眾望所歸出任;丘逢甲順理成章成了「副總統」;至於大將軍之職,則捨劉永福大人其誰?兼管外交的軍務大臣是唐景崧的親信 李秉瑞,他曾被光緒皇帝親點為「遊歷使」,到德國考察;另外,台灣既然已成了一個「民主國家」,則國會議長一職,尤為重要,於是全體官民一致推舉其時的台灣首富林維源出任。

 

林公仁厚知禮,一再謙讓,最後竟效法當年「許由拒絕帝堯禪讓天下」之故事,在「獨立慶典」舉行翌日,則攜同家眷及(一早已收拾好的)細軟,潛逃廈門!事實上,當時清廷在台灣的中高級官員,也大都在這慶典前後選擇「回歸祖國」,所以「台灣民主國」的骨幹,基本上都是原來的那些低級官吏,他們以客家籍及閩南籍的「本地人」為主。

維源先生不慕權勢,高風亮節,著實令唐景崧欽佩(羨慕)不已,時刻找尋效法的機會。 至於日軍方面,當然也收到「台灣獨立」的消息,但觀察過列強似乎也沒有多少動靜,對這點「小事」倒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