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40510最寒冷的冬天(二十八) 誰之罪?

說史140510
最寒冷的冬天(二十八) 誰之罪?
蕭律師執筆

在撤離軍隅里後,沃克Walton Walker和 麥克阿瑟Arthur MacArthur開了一次緊急會議。 沃克認為如果他們能撤回平壤,就可以沿平壤──陽德──元山在朝鮮半島最狹窄之部位建立一道弧形防線。 他認為有能力守住這道防線。朝鮮半島由南向北呈逐漸擴大的蘑菇狀。但即使最窄的距離,寬度也有125哩。如果在這條防線部署七個師,那每個師需要防禦的寬度仍有二十哩左右。 這裡離南方還是太遠,路況非常惡劣,補給極為困難。 中國人可以悄悄繞到他們背後,直接切斷退路。

當中國人在第一波進攻大獲全勝後,天平正朝敵方傾斜:對方兵力明顯佔優,而且信仰極為堅定,面對敵人無所畏懼;他們在夜間作戰勇猛靈活,敢溜入敵陣進行肉搏戰。 開戰前一度壓在中國人心裡的恐懼──對美國先進武器的畏懼──現在轉移到第八集團軍身上。 不久前他們還對中國的作戰能力不以為然,現在他們開始走向另一個極端──肆意誇大敵人的厲害。 他們曾像騎士般向北進軍,現在則需要面對毫無準備的撤退。在西線,高層的誤判把戰地變成屠宰場。

現在似乎沒有人願意負責。 在東京,當完勝的美夢徹底粉碎時,大員們目瞪口呆。 麥克阿瑟一直想讓周圍的人把自己視為無所不能的人,現在他在戰場上輸給一支農民將軍領導的軍隊,因此對他喪失信心的不只是軍隊,還有他本人。***他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承認自己的錯誤,也不願負起失敗的責任。 每當談到這個問題,他都會把自己說成是華盛頓政策的最大受害者:所有錯誤,就是因為華盛頓對他的束縛和控制,阻止他當初對中國設在鴨綠江對岸軍事基地發動攻擊。他原本指望華盛頓方面允許他與中國全面決戰,借助這場規模更大的戰爭,重新奪回只屬於自己的勝利,進而證明自己、重拾自己的聲望。 布萊德雷Omar Bradley發現,當麥克阿瑟的請求遭到拒絕時,他那「才氣逼人卻脆弱不堪」的思想,突然被現實徹底擊碎。

不久,麥克阿瑟便透過與他關係不錯的刊物,為自己的失敗進行辯護。 十二月一日,《美國新聞》發表了一篇麥克阿瑟的長篇專訪。他恣意攻擊華盛頓當局,認為是他們阻止「乘勝追擊」中國軍隊,轟炸在滿洲的軍事基地。他聲稱,這讓他「在軍事上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無法取得以往的勝利。」

在華盛頓,這篇文章被視為麥克阿瑟又一次的「馬後砲」,杜魯門Harry Truman的憤怒可想而知。他馬上發布了禁止各黨派擅自評論韓國問題,規定有關韓國問題的任何政策性聲明均須事先通過國務院的審查。

後來,布來德雷認為這又是一個關鍵時刻,因為參聯會沒有對總統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華盛頓一直軟弱無力,即使在聽到壞消息時也只是默默忍受,不採取任何措施及時扭轉戰局。這肯定是杜魯門執政時期最灰暗、最銷沉的時刻。這位總統原以為已經結束的戰爭,現在不僅進一步擴大,更糟的是,指揮這場戰爭的將軍成為政府的最大敵人,最大的政敵。 麥克阿瑟明目張膽地怪罪政府沒有提供應有的支援,甚至毫不掩飾地將失敗的全部責任推卸給政府。

十一月三十日,也就是中國人開始進攻那天,總統突然變得語無倫次。當他被問及美國將如何因應韓戰局勢時,他居然回答:「我們將採取一切必要的措施來應對挑戰。」另一名記者問:「是否包括使用原子彈?」杜魯門本可巧妙迴避這個問題,但他卻回答「包括我們擁有的各種武器」。 於是一名記者繼續問:「這是否代表我們正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杜魯門的回答是「我們一直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的問題」,又說「前線指揮官將負責所有武器的使用」。

這讓很多人極度震驚—-不僅是美國民眾,還有美國的盟友。 他們感到不可思議,因為杜魯門的話意味著戰區司令官麥克阿瑟最後將決定是否使用原子彈。 於是政府不得不尷尬地收回總統「蝦碌」的厥詞。 在那幾個月裡,參聯會名存實亡,不管以前多麼勇敢公正的成員,都變得越來越官僚。 一旦覺得自己走上事業巔峰,就會變得謹慎、淡漠。 戰場上的勇敢和官場上的勇敢,兩者永遠不能並肩共處

參聯會希望麥克阿瑟能重整軍隊,把第十軍併入第八集團軍,以便統一指揮。 他們相信,中國人的補給能力極為有限,而美軍有超乎尋常的機動能力,這可以讓聯合國軍後撤四十到五十哩,然後重新集統、整編。 如果中國軍隊繼續前進,美軍就可以用飛機和大砲組成一個威力無比的防線。 況且,在發動第一波進攻後,中國軍隊在大多數地區實際上已與後方失去聯繫。 但麥克阿瑟馬上拒絕考慮這個方案,他的態度令參聯會瞠目結舌。

中國人的參戰和聯合國軍隊在北方慘敗加劇了現有的政治分歧:一方使反華勢力更激進;另一方面,人們對麥克阿瑟的決定仍鮮有懐疑,這無疑為政府帶來更大的壓力,也讓杜魯門的民調大打折扣。 對於親華派來說,這是美國的亞洲政策徹底失敗的絕佳證據。

最令華盛頓難過的是,他們在朝鮮的軍隊是美國最好的軍人,卻還是遭到了重創。現在美國正和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打仗,他們原本裝備不精良的軍隊突然變得不可抵擋,而國內的政治支持度卻江河日下,指揮官也開始對政府橫加指責。

在那個關鍵時刻,不僅參聯會,就算在當時最受人敬重的政治人物 馬歇爾George Carlett Marshall也未能有效遏制麥克阿瑟。

而麥克阿瑟的情緒變得極為波動,最明顯的莫過於他對中國兵力的估計。 他對敵人的態度從大膽的低估變成了漫無邊際的高估。中國軍隊進攻前,他和 威洛比Charles Willoughby在估計中國兵力時是「微不足道,六萬人左右」。 現在他卻說他正面臨敵人的五十萬大軍,而華府不允許他把戰火延燒到滿洲,這讓他的空軍對滿洲的軍事基地束手無策。

對華盛頓的無能最憤怒的莫過於Matt Rickway李奇微中將。 他從一開始就對麥克阿瑟的北上決定感到不安。這個決定的危險太大了,幾乎是不計後果、不顧士兵的生死。 現在前線部隊全盤崩潰,卻沒有明確的戰術。麥克阿瑟拒絕負責的做法更讓李奇微怒不可遏。同樣令他憤怒的是華府的軟弱,他們既沒有目標,也沒有指揮,致令麥克阿瑟隻手遮天,形成不可思議的權力真空。

十二月初,第二師殘兵在平壤集結。平壤火車站亂成一團。混亂、絕望的美軍官兵焦急地坐在車廂裡,希望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十二月七日,他們終於在靠近漢城的 永登浦找到一個宿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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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最寒冷的冬天:韓戰真相解密 The Coldest War:America and the Korean War
作者: David Halberstam
譯者: 王祖寧、劉演龍
出版者:八旗文化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