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160329民主在退潮(上)

讀書札記160329
民主在退潮(上)
執筆人:蟬

《民主在退潮Democracy in Retreat: The Revolt of the Middle Class and the Worldwide Decline of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2013) Joshua Kurlantzick

2016年國際監督組織「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發表年度報告,指出「自由」在全球連續第10年出現倒退。 2015年民主倒退的國家達72個,為過去10年來最高,而倒退最能體現在「言論自由」和「法治」兩方面。

自由之家從1972年開始發表年度報告,直至2000年初全球自由度一直維持良好的進展,惟在2000-2005年間開始停滯,並在過去10年錄得倒退。***
160329德國 貝塔斯曼基金會Bertelsmann Foundation2012發表一份標題為Democracy in Retreat Worldwide的報告,利用數據審查 運作民主制度,管理政府和支撐自由權利的能力,以得出所謂的「轉型指數」,作為總指標量度發展中國家民主的狀態和品質。 得出的結論為2006-2010年間,「高度缺陷民主國家」即建制、選舉和政治文化缺陷太多,因而不再具備真正民主資格的國家數目倍增20世紀末曾被視為全球民主化浪潮中心的非洲退倒程度明顯,同時各民主標桿國家的民主程度也有所倒退

本書作者Kurlantzick透過分析美國在全球推進民主化的過程中,引發的各種不符合民主運作的事例,進而提出近十年的民主倒退是「民主化的第四波Fourth Wave」,並分析其成因和未來發展的可能性。 書中大量引用近年的事例,尤其是東南亞和東歐,讓讀者了解民主運動遇到的挫折和社會的變化。

〈民主的三波進程〉
政治學者 杭廷頓Huntington1991年出版名著《第三波The Third Wave,指出全球民主發展以1974葡萄牙民主化為發端進入「第三波」首兩波則分別指涉西歐與北美在19世紀的民主化浪潮;和20世紀前半葉湧現的君主立憲制國家。

杭氏指出 英國、美國、法國、加拿大、澳洲和北歐諸國在18-20世紀初獲得了自由,稱之為「初始民主集團」。這些國家的民主均孕育於美國和法國的革命,並建基於啟蒙運動的理論和法國大革命後起草的法律體系,集團國均擁有發展漸進民主的長久歷史。***

然而在20世初發展成的第二波民主國家中,卻有許多未能度過一次大戰和1930年代的經濟亂局。如 西班牙、意大利和德國等,在「法西斯主義」和「共產主義」逆襲下崩潰。一些尚未屈服的國家則遭到 日本、義大利和德國的法西斯軍事占領。直至二次大戰結束,民主仍侷限於北歐、西歐、北美和澳洲等地。

獲勝的盟軍“占領”了德國、奧地利和日本,扶植這些國家的民主建制。戰爭消蝕了殖民列強的國力,伴隨二戰結束與及全球 “去殖民化”絕大多數戰前殖民地如印度、巴基斯坦、印尼和馬來西亞等成為獨立國家,並在很早期舉行了選舉,而阿根廷、委內瑞拉、哥倫比亞和秘魯則在1940年代中期舉行了選舉。

然而民主制的限制立即在這些第二梯隊浮現。*** 6070年代,希臘和土耳其的軍政權再度掌權,幾乎每一個後殖民時期的非洲國家都發展成某種專制政權。 它們很多採取高度集中化的經濟政策,助長了中央集權的現象

印尼1965-66年的血腥內戰後軍人奪權;即使經濟增長良好的南韓、台灣和新加坡的領導人 朴正熙、蔣介石和李光耀也分別建立了家長式,甚至斯巴達式嚴厲控制的國家。總而言之,在第二波逆轉期間,有三分之一民主化了的國家重回專制統治。***

當時全球彌漫著悲觀主義,石油衝擊了美國經濟、越南撤軍削弱了美國的軍事信心;蘇聯鎮壓了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和其他衛星國的民主改革躁動。冷戰時期 “反共”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核心,為了阻擋赤化,歐美不惜容忍結盟的獨裁政府。*****

例如東帝汶的領導人雖然制訂了建立獨立民主國家的計劃,卻在歐美國家對印尼獨裁者 蘇哈托的容忍下遭到軍事佔領,估計多達二十萬東帝汶人因而喪命。

對於這波逆流,杭氏與 利普賽特Lipset辯稱:國家必須實現某程度的經濟發展,才能創造出成功的民主條件,而後殖民國家沒有一個達到所需的條件。杭氏認為民主變革必須依賴中產階級的壯大才能推動,中產階級將建立國家沒法控制的新式商業和社會網絡***。只有接受更高的教育,並與外面抱有民主理念的世界建立聯繫,社會才能精益求精,追求民主化。

西方國家的外交政策,加上後殖民國家的條件不足,令世人一度相信共產主義與民主將會無限期共存,而民主可能只是歷史的偶發事件:只存在於少數西方國家,並在這些國家終結。**

但下述事故翻天覆地,變更了世貌。19744月葡萄牙的左翼軍事組織Armed Force Movement因不滿政府的「新國家Estado Novo」政策而發起的抗爭,意外地引起社會的一連串公民抵抗civil resistance運動。 非暴力抗爭的巿民湧進 里斯本街道,聚集在花巿附近,揮舞著康乃馨,並將花枝插入士兵們的槍口,表明支持叛軍。「康乃馨革命Carnation Revolution後一年,葡萄牙舉行五十多年前第一共和後的首次自由選舉,這是「第三波民主化」的起點。

這波民主浪潮擴散到南歐與拉丁美洲部分地區,並在1989年擴散到後蘇維埃東歐大部分地區。 7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約有三十個專制國家轉變為民主國家。

這波高速民主化與美國的外交政策轉向有著極大關係。80年代中期菲律賓獨裁者 馬可斯面對人民的倒台運動,時為東亞事務主管的助理國務卿Paul Wolfowitz向 列根總統大力提議,減少支持反共盟邦的專制者,提出「民主政府最終將證明比最友好的專制政權更值得信任」***

當時菲律賓為美國的重要盟邦,也是海軍基地所在之地,起初政府內部的保守主義和現實主義決策者對上述倡議不敢輕易附和。 但世局經過數年的凝聚和發展,保守主義者逐漸失去 “支持獨裁者以壓制共產主義”的藉口。1983年 「國家民主基金會NED」 在華盛頓成立,由國會撥款,賦與其支持全球民主建制的任務。基金會的資金加速了發展中國家公民社會組織的發展,協助了 波蘭等國家的民主轉型。

到了 克林頓上任,擴大民主更成為外交政策的核心,用以轉換冷戰的「圍堵政策」,白宮預算申請中也明確地將推進民主列為戰略優先事項。 1990年初至2000年美國政府推進全球民主的年度花費由1億增加至7億以上。 克林頓政府也要求國際貨幣基金會、七大工業國組織和世界銀行運用它們的資源推動 俄羅斯的民主化。美國經歷克林頓任內的經濟榮景,財大氣粗,意氣風發。

學者 法蘭西斯福山 的著作《歷史的終結與最後一人》倡言民主制或許是人類政制的最後形式,即時扣住了西方的心弦,視為自由民主制取得永久勝利的宣言。*** 其時剛喘過氣的俄羅斯與閉門練功的中國彷彿已被世人忘記。新加坡外交部前資深官員Mahbubani1991年一次會議上目睹一名比利時高階外交官向一群亞洲人說道:「冷戰已經結束。只剩下兩個超級大國:美國和歐洲。」

然而,民主卻在十多年後進入意料之外的「第四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