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東一目誠堪死  天下中分尚可持

圍棋130130

湘東一目

蕭律師如晤，

細誦先生所選的十首錢謙益觀棋詩，吟至「重瞳尚有烏江敗，莫笑湘東一目人」時，不禁想起三十多年前翻閱上海《圍棋》月刊，曾讀過「湘東一目誠堪死」之句。

牧齋詩引出了兩位古人，上句「重瞳尚有烏江敗」，一望而知，典出耳熟能詳的楚漢相爭。 號稱古今無二、力能扛鼎的項羽，在垓下為韓信、彭越、英布三人合力所敗。 據說生有雙瞳的西楚霸王，自愧再無面目見江東父老，遂於烏江自刎。至於下句，「莫笑湘東一目人」則是說南北朝的梁元帝蕭繹。

梁武帝蕭衍與兒子蕭統（昭明太子）、蕭綱、蕭繹合稱「四蕭」。 清乾隆年間名士趙翼在《廿二史劄記》中，對蕭氏父子的文學造詣有極高評價：「創業之君，兼擅才學。曹魏父子，固已曠絕百代，……至蕭梁父子間，尤為獨擅千古……元帝好學，博及群書，才辯敏捷，冠絕一時。」

蕭繹初生時患有眼疾，武帝自行醫治，結果誤了一眼。 此後，蕭衍對這名五歲能誦《曲禮》上篇的七兒特別憐愛，封為湘東王。 侯景亂起，武帝餓死台城。 當時手握重兵的蕭繹，竟然先攻滅自己親侄蕭譽及兄長蕭綸，之後才揮軍直取侯景。 五五二年即位江陵，是為元帝，廟號世祖。

自小眇目的湘東王，對於自己的缺憾常耿耿於懷，然而其妃 徐昭佩 卻經常刺激他的痛處。 徐妃容貌平凡，性情恐怕也不太和順，待年事漸長，失寵乃自然不過的事。 這位成語「徐娘半老」的主角，既無自知之明，又不甘受盡冷落，每逢知道丈夫前來相聚，就會畫半面妝等候，以挖苦他「單眼佬睇老婆」。 而「一眼睇晒」的蕭繹，當然大怒拂袖而去。

但說到對獨目一事諷刺最深，最讓蕭繹氣難平的，則數侯景幕僚 王偉 在檄文中寫下：「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之句。 待侯景亂平，王偉即遭剖腹挖腸、舌釘柱上的酷刑。

迨南北朝以降，「湘東一目」幾乎為圍棋專用，意指僅得一眼的未活孤棋。而文首句，則出自

黃庭堅〈弈棋二首呈任漸〉之二：

偶無公事客休時，席上談兵校兩棋。

心似蛛絲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湘東一目誠堪死，天下中分尚可持。

誰謂吾徒猶愛日，參橫月落不曾知。***

僕學棋之初，常苦無兩眼，疲於奔命。至於活棋走死，死棋殺活，更屬家常便飯。多年過去，愧無寸進，棋力終究未能上達。 稍微慶幸的是，總算悟出一點心得，就是一旦要通盤苟活，圖僥倖於萬一，幾乎都沒有甚麼好下場的。 真到了要放勝負手的時候，絕不容瞻前顧後，惟有全力以赴，盡其在我。

不知先生以為然否？

黑白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