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40101四十七人刺客

說史140101

《決算忠臣藏》:47人刺客

黑白子供稿

 

“47 Ronin”(港譯:浪魂47)是荷李活以日本江戶時代著名的「元祿赤穗事件」為藍本改編的一齣魔幻電影。

元祿十四年(1701年)三月十四日,播州赤穗藩主 淺野內匠頭長矩 在江戶城將軍府的松之廊,趁將軍家旗本 吉良上野介義央 與人閒聊之際,持刀從後殺傷了這位主管幕府儀式典禮的首席大臣。負傷的上野介僥倖不死,而在將軍府內持刀傷人的內匠頭,即日被江戶幕府第五代將軍 德川綱吉 下令切腹謝罪。

上野介因完全沒有抵抗,幕府認為他在事件中不屬於「鬥毆」,不單獲判無罪,更得到將軍的慰問。

內匠頭與上野介何以結下仇怨,一直以來眾說紛紜,僅知道他動手的時候說了一句:「你還記得我的遺恨嗎?」

內匠頭切腹後,幕府頒令沒收其領地,改易抄家。

 

元祿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凌晨,赤穗藩淺野家的四十七名舊部,為了替主公雪恥復仇,夜襲吉良家在江戶市的宅邸,斬下上野介項上人頭。 得手離開吉良邸時,一名並非武士身份的家臣中途溜走,剩下的四十六人則按照原定計劃,把讎仇首級帶到 泉岳寺內匠頭墓前血祭,然後全體投案自首。幕府鑑於當時輿論對赤穗義士的聲援,遂免去眾人斬首之刑,賜以切腹,是為「赤穗事件」。***

以今日的觀點評價,內匠頭因持刀傷人而受罰(先不論刑罰是否過重),可算是罪有應得。他的舊部歷經623天沉潛,最後打著為主君復仇的旗號,用幾近滅門屠殺的手段,殺害上野介及十多名無仇無怨的吉良家家臣,絕對是令人髮指的暴行。然而三百年前的標準,卻是一面倒的支持這起「義舉」。

四十六義士切腹短短十二天,江戶的 “中村座”就上演了名為「曙曾我夜討」的戲碼;儘管此劇迅即被禁,四十六年後(1748年)歌舞伎《假名手本忠臣藏》登場。迄今為止,《忠臣藏》不論是以歌舞伎、大河劇、電影、小說,甚至動漫遊戲的形式出現,均廣受日本人歡迎,長盛不衰。

赤穗四十七藩士勢要斬殺上野介,完全是受到「武士倫理觀」的驅使。 按當時武士的思維,主公內匠頭既然出手傷了上野介,事件明顯就是鬥毆,天下大法「鬥毆之輩,無論是非,共為死罪」。但上野介得到幕府原宥,未被問罪,保住了性命。身為淺野家的家臣,這是攸關「武士的一分」(縱使捨命也必須維護的名聲)的大義問題,所以絕對不能讓仇人免罪、壽終正寢。

 

幕府派岀的上使,於元祿十四年四月十九日接收赤穗城。 藩內有人主張死守城池;也有人建議到城門切腹,死諫幕府等不同的想法。最終,眾家臣選擇了無條件開城。 赤穗藩的筆頭家老(首席家臣)大石內藏助良雄,在此起到了關鍵作用。

面對主公切腹,幕府沒收藩地的突然衝擊,赤穗藩大約三百名藩士當中,不到一半人願意追隨內藏助一起行動,人數約為一百二十人左右。而其他藩士領過俸祿和「割賦金」(退職金)皆另謀出路。

 

一百二十多名準備參與復仇的藩士又分為兩派。 一派是廢藩前常駐江戶,以 堀部安兵衛為首,要求立即進攻吉良邸的激進派。 另一派以大石為首,希望透過政治手段,讓主公的弟弟 淺野大學長廣 復興赤穗淺野家,並在「御家再興」的同時,促使幕府處分上野介。

崛部與大石,實際上是代表赤穗藩內新舊藩士的心態。 崛部是在元祿七年加入成為藩士,對藩主個人的感情,要遠比對整個赤穗藩的感情來得深厚,所以對復仇格外積極。 至於累世為家臣的大石,很自然會以復興家業為絕對優先,繼而才考慮報仇。*** 在大石的連番努力下,崛部願意作出配合,暫時把「御家再興」視為首要任務。

 

籌劃復仇大計之前,大石內藏助先要全力做好把藩地交還幕府一事。 這是一項想像以外,極為繁絮的工作。赤穗藩在當年,是領有五萬石的「外樣中藩」。廢藩之後,必須盡快以現銀兌回發行在外的藩幣,然後再變賣淺野家的私產,以支付三百多名上中下級藩士的俸祿和退職金。

內藏助直到六月四日,處理完一切善後事務才離開赤穗。這時,內藏助帶走了691兩黃金,約等於今天的8,300萬日圓(約合610萬港元)。 正是這筆款項,再加上周詳擘畫,義舉始能畢竟全功。

 

挾巨款離開赤穗的內藏助,先用了百兩金為主公買下一塊墓地。估計他當時並沒有考慮把餘款用於舉事,而是著眼在透過政治疏通,冀能恢復淺野長廣的家督之位。

但隨著時日消逝,迫於生活而慢慢脫隊的同志漸增。浪人的生活花光積蓄,看不見未來。個別決死殉節的舊藩士,把絕大部分俸祿和退職金留給家中妻小作為安家費,只留下小量金錢傍身,等待終極復仇。這個時候,內藏助手上的黃金,要應付逾百人每月食宿的龐大開支,實際上並不充裕,以致部分無業又不願放下武士尊嚴的下級藩士,每月只能依靠內藏助送來大約等於三萬日圓(約合二千多港元)的津貼過活。這就是現實,單靠忠義是報不了仇的。

 

元祿十五年七月,閉門思過一年多的淺野長廣,被改派寄居在淺野本家的藝州廣島藩主 淺野綱長宅邸。 這表示赤穗淺野家「御家再興」的最後希望幻滅。內藏助與一直留守在江戶的崛部決定動手,潛伏在京都的同志陸續開往江戶,這又是一筆可觀的旅費支出。 這期間,又再流失了數十人,到了十二月十四日,也就是襲擊吉良邸前夕,只剩下最後的四十七義士。 內藏助罄盡所有,用了大約160萬日圓(約合11萬多港元)購置軍備。赤穗義士之所以能全身而退,全靠每人身上的一件鎖子甲。

元祿十六年二月四日,幕府對事件作出裁決,四十六人結黨闖入吉良邸殺害上野介,「此乃藐視朝廷之舉,罪不可赦」,命令切腹。按當時的觀念,幕府既然不承認內藏助等人主張的「為主公復仇」,但賜以切腹,算是輕判。已有斬首覺悟的內藏助聞判後欣然接受:「很幸運被命切腹,感激不盡。」

(編按:更為意義重大的乃「切腹」是武士的特權,朝廷賜切腹等同於非正式恢復他們失落了的武士身份,根據“身份經濟學”,這才是“義士”們的至高“效用”,他們捨生追求的榮譽成就。)****

幕府在同日亦對殞命的上野介有了新的判決:「吉良上野介,前年與淺野起爭執時,雖說是秉公處理,但上野介沒有抵抗便逃走,這對內匠頭而言是卑鄙至極的行徑。」幕府據此處罰了上野介的兒子 吉良左兵衛,把他交由信州高島藩「保護管束」。

 

多年來,有關於「赤穗事件」的論文研究,可謂多不勝數。唯獨是以赤穗義士首領大石內藏助良雄的一本帳簿—-《預置候金銀請拂帳》,從財務層面作為研究的取徑,則極為罕見。東大教授山本博文在2012年的新作《決算忠臣藏》另闢蹊徑,利用一筆筆毫無感情的記帳,深入分析赤穗藩的家臣自從遭遇廢藩,直到成功復仇這一年九個月所面對的困難, 探討隱藏在「武士倫理觀」背後的現實問題。

誠如山本教授在總結時所言:「……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才襲擊吉良邸,其實這一點相當重要。因為時間才能衍生人性的糾葛,並且孕育出克服這糾葛的故事。***

赤穗浪士們並非為了達成 “武士的一分”,便不管成功與否就在暗夜出擊、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的武士。……首領內藏助,將藩國剩餘的資金部分放在手邊,巧妙地運用直到義舉成功。所謂元祿武士,就是這樣的武士。」

 

參考:

《決算忠臣藏》    山本博文著陳系美譯

遠流出版社2013年中文版

 

編按:「赤穗47義士」捨生取義的行逕,除了在日本被熱捧為武士道最高典範之外,復因Ruth Benedict在文化人類學名著《菊花與刀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 (1946)書中輯錄而蜚聲國際。

著名電影有1962年稻垣浩導演的“忠臣藏”和 1994年市川崑執導高倉健主演的“47人刺客”,我推薦前者,瘋狂推薦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