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史170111真.張保仔傳奇16 眾怒難犯

說史170111
真.張保仔傳奇16 眾怒難犯
朝日執筆:十八世紀末「華南海盜」興衰史(十六)眾怒難犯

前文再續,書接上一回。上回講到,張保仔自從招安以來,屢立戰功,加以恩師百齡的庇蔭,接連超升。還不到十年時間,已經升至從二品「澎湖協副將」,獨當一面,坐鎮軍事要衝。至於與其「終成眷屬」的石氏,也是妻憑夫貴,以「賤籍」出身,得封「誥命夫人」,極盡榮耀。

雖然其恩師百齡已然仙遊,但按照朝廷的「考功制度」,文官三年一考,武官五年一遷。只要無風無浪,時日一到,論資排輩,他還是有機會「更上層樓」。張寶當時還只是三十三歲的年紀,若要升至一品提督,位極武班,以其出身機會也許有點難度,但再升一級,當個正二品「總兵」(不錯,就是當年朝廷每次派兵圍剿他,都必然會殉國的那個職位。),大概也不成問題。
不過,嘉慶二十五年(1820),卻出現了一點小意外,有人向皇上參了張寶一本,令他失去了繼續升遷的機會。而這個「阻人發達」的,就是後來大名鼎鼎,青史流芳的 林則徐!

當然,這樣的說法對林則徐並不公道。須知張保仔出於草莽,卻得以超升連連,出於眼紅也好,出於對其座主百齡的攻擊也好,甚或秉持「正義」也好,朝野內外對其不滿者實在比比皆是。前此張寶尚在廣東之時,也是因為朝中之議,始將其調離本鄉。不過由於其時百齡恩寵正隆,故該次調動反成張寶超升之契機。今日林則徐之議,亦不過舊事重提。況且參奏張寶者,亦不獨林則徐一人,只是林則徐後來成了歷史名人,方才讓人特別挖出他與張保仔的這一段恩怨往事而已。

翻查史冊,原來林則徐與張保仔都是在差不多的時間「入仕」的。張保仔在嘉慶十五年(1810)年接受百齡招安,而林則徐則在嘉慶十六年(1811),考中殿試二甲第四名(即總排名第七)。其恩師來頭也不少,就是後來官拜「武英殿大學士」,人稱為「公之福祉,三百年一人已」的 潘世恩。

當張保仔在海上為朝廷屢立奇功,而得以節節高升的同時,林則徐的官運也算不上太差。他在嘉慶十八年(1813)成為翰林庶吉士,後升為編修,前後在翰林院中待了七年,期間曾被派往江西、雲南等地主持鄉試,也試過在會試大比中擔任校對職務。嘉慶二十五年(1820),林則徐正式從翰林院「畢業」,授從五品「江南道監察御史」,品秩雖不算很高,但掌糾察彈劾之權,也相當有型。
等了七年,終於畢業可以正式做官,三十六歲的林則徐自是躊躇滿志,非常熱血。他一上任,即上書彈劾正黃旗世襲一等男爵、河南巡撫 琦善監修河南缺堤不力,致使水患成災,千里汪洋,百姓流離。大家是否覺得「琦善」這個名字好像很眼熟?不錯,他就是「鴉片戰爭」後,接替林則徐兩廣總督之任,並與 義律簽訂《穿鼻草約》的那位,二人的恩怨就是在這時開始的。

林則徐如此正氣澟然,連「上三旗」滿洲貴族也敢參奏,區區一個出身汪洋的小海盜,他當然不會放在眼內。他與張保仔本來也是無仇無怨,只不過大概是感懷自己童蒙始讀聖賢之書,寒窗二十年,再幾經奮鬥,今日方得到一個從五品御史。眼看那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一歲的張保仔,起於草莽,不學無術,竟得以在數年之間,升為二品大員,如今看著還有機會論秩封為正二品總兵,坐鎮一路主帥,心中當然非常不是味兒。不過,與其說這是林則徐個人的「紅眼病」,毋寧說是整個士人群體的集體不滿—張保仔的「特殊待遇」,是對體制的衝擊、對禮教的損害、對綱常的破壞—如今必須要「撥亂反正」,此為天道,Nothing Personal!

於是,嘉慶二十五年(1820)二月,林則徐在彈劾琦善的同時,還向皇上呈上另一封《副將張保不宜駐守澎湖並請限制投誠人員品位摺》:
「江南道監察御史林則徐跪奏:為投誠出身之水師副將駐守海外要地,恐屬非宜。請旨酌令改移,並量以升轉限制……臣查現任該協副將張保,即係廣東投誠之張保仔,從前在洋為匪……鎮將大員屢被戕害……旋即疊次超升……距悔罪乞降之始,未屆十年,而在營遷轉之階已躋二品。從此升任之速,未有過於此者……若以投誠未久之人,膺隔海偏師之寄……安能深信其無他……」

稍加注意,即會發現其實通篇奏摺,並無一處語及張寶為官失職,又或是品行有虧。亦未具體指出張寶的升遷有何不合程序之處。可見林則徐對這份奏摺沒有花太多時間和心力「做功課」。(要做當然也是做「琦善」那一份功課了!)綜觀全文,其實只有兩個論點。一是攻擊張保仔的出身,指出其過去的「劣行」(「招安」時明明說是「既往不咎」嘛!),從而暗示其忠誠度成疑;二是指出其「升任之速,未有過於此者!」一個出身草莽的汪洋大盜,竟然「疊次超升」,是否合乎法理和程序,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張保仔現象」對一眾包括林則徐本人在內,寒窗苦讀,宦海浮沉數十載,兼且飽讀詩書、道德高尚的「(正途出身)公務員」的士氣,造成沉重打擊。以現在香港的公關辭令,已經不是「表示遺憾」,而是「深感憤怒」和「強烈譴責」了!

張保仔數年前才被朝廷由廣東調到福建,雖然「大海無疆」,閩浙沿海對他而言,也並非完全陌生的海域,但畢竟並非「主場」。然而,他在新的工作崗位仍得以不斷「超升」,可見其能力必有過人之處。然而,在中國數千年的官場文化中,「能力」從來只是一個非常次要的「評核標準」。張寶的出身是「永恆的虧欠」,「能力」越高只會招來越大的「體制反彈」,對自己與下屬的「放縱」也令他經常為士大夫所非議。我們可以合理猜想,林則徐絕對不是第一個對他不滿,以至第一個向皇帝上奏的「體制捍衛者」,他只是名氣最大,以及時機最恰應的一位而已—要是早幾年的話,要求扳倒張寶就是對百齡的挑釁,必然在朝中掀起一番風浪。

嘉慶皇帝收到了林則徐參奏琦善和張寶的兩份奏摺,事有輕重緩急,當然優先處理「大事」。皇上派人核實河南水患災情,查明林則徐所言非虛。不過,皇上雖下令將琦善「撤職」,但仍保有「工部主事」銜,繼續督工河堤,事實上就是沒有懲罰了!不久,琦善又重新被任為「河南按察使」,翌年更被調升為「山東巡撫」,即使其老爸病逝,也能夠得皇帝御准「奪情」(不服丁憂),襲一等男爵,繼續步步高升。有背景的就是不同!
相反,上奏彈劾琦善的林則徐,雖然奏議被皇上採納,但卻讓其與同僚鬧得很不愉快。翌年,更疑因不堪壓力,以照顧病重老父為由,辭官回鄉。

至於張保仔,嘉慶皇帝又如何看待呢?皇上會接納林則徐對他的奏議嗎?已經「沒有背景」的張保仔大概不會像琦善一樣,「越彈越高」吧?那到底他又能否闖過這一關呢?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