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詩選130308

《初唐詩》(中)

作者宇文所安

蕭律師供稿

 

7駱賓王的詩也脫離了宮廷詩的規範；但他不走向樸素和直接，而是朝向複雜的修辭。 他喜歡迂迴、隱喻、用典。 他的精巧、矯飾描寫功夫超過上官儀。

《晚泊江鎮》

四運移陰律，三翼泛陽侯。荷香銷晚夏，菊氣入新秋。***

夜鳥喧粉堞，宿雁下蘆洲。海霧籠邊徼，江風繞戍樓。

轉蓬驚別緒，徙桔愴離憂。魂飛灞陵岸，淚盡洞庭流。

振影希鴻陸，逃名謝蟻丘。還嗟帝鄉遠，空望白雲浮。

武后攝政時期，他在權力鬥争中站錯了隊，由於進諫而被下獄。

寫下千古傳誦的《在獄詠蟬》：*****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8二十年後，出了另一位關鍵的詩人：陳子昂。

在元朝詩人兼評論家 元好問 眼中， 宋之問和沈佺期 僅是良工巧匠， 只有陳子昂才是真正洗滌宮廷風格的重要人物。 杜甫、韓愈也相繼稱贊他。

但在當時，他的名字被 李嶠、杜審言、宋、沈 等名家所蓋。 今天，他被視為盛唐詩歌的開路先鋒。

《度荊門望楚》是他沿長江泛舟而下所作：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臺。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

城分蒼野外，樹斷白雲隈。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隨 武攸宜 率軍對契丹作戰時，他寫下了許多優秀的詩篇，風格直指盛唐。

他因向無能的長官進諫而遭眨斥，抑鬱不平，寫下著名的《登幽州臺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人在永恆無垠的宇宙面前，都感到自己渺小、短暫、微不足道。

陳子昂著名的三十八首《感遇》，激昂頓挫，微顯幽闡，被視為最嚴肅的作品。作者個人喜愛第一首，但最為人熟識的倒是第二首。

明月生西海，幽陽始代升。圓光正東滿，陰魄已朝凝。

太極生天地，三元更廢興。至精諒斯在，三五誰能徵？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獨空林色，朱蕤冒紫莖。

遲遲白日晚，嫋嫋秋風生。歲華盡搖落，芳意竟何成！****

在荒野中度過一生的賢者，美德從未受到賞識，是第二篇要表達的主旨。

 

9緊接陳子昂，是武后的兩位宮廷詩人 宋之問和沈佺期，他們被視為將「律詩」定型的大家。 武后統治晚期，詩歌發生某種通向盛唐風格的變化和發展， 與南朝宮廷詩相關的許多事物消失了。 隨着武后擢用出身寒微之士，南方文學大族逐漸褪色。 宮廷詩的延續性受到破壞，個人風格侵入詩壇。

宋之問的《陸渾山莊》屬於他最好的詩作：

歸來物外情，負杖閱巖耕。源水看花入，幽林採藥行。

野人相問姓，山鳥自呼名。去去獨吾樂，無然愧此生。

當時宮廷詩多用所謂「三段體」，是迅速承命成詩的「公式」。 通常首兩句介紹事件，接著是可延伸的中間部分，由描寫對偶句組成。 最後部份是詩篇的「旨意」，或是個人願望、感情的插入，或是光彩的結論。

基本三部式先於律詩形成。 律詩是三部式結構逐漸融合的後果，但形式一直未嚴格確定，直至武后及中宗朝才最終定型。

 

10沈佺期《興慶池侍宴應制》，純正七言律詩體裁，在八世紀的頭十年定格。

碧水澄潭映遠空，紫雲香駕御微風。漢家城闕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鏡中。

向浦廻舟萍已綠，分林蔽殿槿初紅。古來徒羨橫汾賞，今日宸游聖藻雄。

唐詩的基本題材在南朝幾乎己然完備， 只有少數幾種例外， 如在路上與某人相逢、徹夜的聚會、私下訪問亭臺樓閣和山間墅等。  個人詩和日常應景詩的比例在八世紀初顯著地增加了。

 

在此追加兩首沈佺期和宋之問應中宗詩歌遊賞所作的應制詩：

主第山門起灞川，宸遊風景入初年。鳳凰樓下交天仗，烏鵲橋頭敞御筵。

往事花間建綵石，時時行裡見紅泉。今朝扈蹕平陽館，不羨乘槎雲漢邊。（沈）

 

青門路接鳳凰臺，素滻宸遊龍騎來。澗草自迎香輦合，岩花應待御筵開。

文移北斗成天象，酒近南山作壽杯。此日侍臣將石去，共歡明主賜金回。（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