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到死心如鐵   欲約梅花過此生

說史130919

雪帥彭玉麟的愛情故事

黑白子執筆

 

掌門如晤

《楹聯叢話》作者梁章鉅，生於乾隆四十年（1775）。書香門第，九歲能詩。嘉慶七年（1802）進士，自此平步青雲，最後官拜署理兩江總督兼兩淮鹽政。與林則徐是好友，堅持抗英禁煙。

退庵先生不單是深受百姓愛戴的好官，生平著述亦極豐，刊行於世者，多達七十餘種。林則徐稱道他是有清一代著作最多之督撫。

梁章鉅病逝於道光二十九年（1849），兩年後始有洪秀全稱帝。 兄最愛之「題鎮海樓聯」，當為梁之後人收錄。

光緒十年（1884），彭玉麟受命赴廣東辦理防務，登臨坐落於廣州越秀山小蟠龍岡上的鎮海樓。斯時中法交戰，彭憑欄感觸，故有看劍傷時，英雄洒淚之慨歎。

提到彭玉麟，就不得不說一段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了。

 

〈一生肝膽盡如鐵〉

「萬千劫危樓尚存，問誰摘斗摩星，目空今古？

五百里故侯安在，使我憑欄看劍，淚洒英雄。」

彭玉麟 題鎮海樓聯。

彭玉麟清季中興賢臣，湘軍名將，又豈止筆下大言而矣，他更稱得上是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

《清稗類鈔》載：「衡陽 彭玉麟貌臞，如閒雲野鶴，出語聲細微至不可辨。然每盛怒，則見之者皆不寒而慄。每年巡哨，必戮數人……僉呼之為 “活閻王”。」

彭玉麟（1817–1890），字雪琴，湖南衡陽人。洪楊之亂，隨 曾國藩創建湘軍水師，奠基近代中國海軍，人呼「雪帥」。 彭與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合稱「中興四大名臣」。官至兩江總督、兵部尚書。光緒十六年病逝，追賜太子太保，諡號剛直。

彭玉麟人如諡號，剛直不阿，不群不黨。

在李鴻章權勢如日中天之際，其姪某仗勢欺人，作惡鄉閭，奪人財物妻女。恰逢彭任欽差大臣，巡閱長江水師至安徽。一日，有鄉民以妻為某強奪，地方官不敢聞問，遂告之於欽差大臣。彭玉麟先是不動聲色，刺邀李姪過府，旁敲側擊，探其虛實。李某不虞有他，一一和盤托出。 雪帥得悉來龍去脈，二話不說，即令斫之。然後移書李鴻章云：「令姪壞公家聲，想亦為公所恨也，吾已代為處置訖矣！」姪兒頭顱搬家，已是無法改變之事實，李鴻章縱使心懷怨懟，也只得復書答謝。

曾國藩深知這名同鄉後輩疾惡如仇的脾性，必然樹敵，於是作聯相贈，隱以規之：

「烈士肝腸名士膽，殺人手段濟人心。」

 

〈萬斛柔情總付梅〉

彭玉麟鐵腕鋤奸，絕不手軟。不過，深埋活閻王心底的卻竟是萬斛柔情！

雪帥自三十餘歲投筆從戎，征戰沙場。然每當軍事之暇，總會偷空賦詩畫梅。其墨梅與鄭板橋的墨竹，並稱清代畫壇雙絕。據云終其一生，共畫梅花逾萬幅。五年前，他的《墨梅圖》在一次有千多件「寶物」的票選中，鰲頭獨占，獲冠為「衡陽民間國寶」。

何以雪帥獨鍾情於畫梅，四十年間揮毫不輟？這背後，當然少不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而故事女主角的名字，正有一個梅字。關於這段「梅姑之戀」，坊間多個版本不盡相同，但皆指梅姑是彭外婆的養女。

彭玉麟生於安徽安慶，幼年寄寓外婆家裏，從小與稍大他一點的梅姑青梅竹馬。待得年齒漸長，二人山盟海誓，私訂終身。奈何這段姻緣，卻由於八字不合，遭到長輩橫加反對。一對戀人儘管非血緣至親，梅姑名義上始終是彭的小姨。人倫輩份，豈能悖逆。八字不合，恐怕僅是檯面上的原因。

十六歲那年，彭玉麟隨父母回籍，自此與梅姑一別十四年。待到而立之齡，早已成家立室的彭玉麟，得悉舅舅在安慶去世，外婆與梅姑無人供養，即命弟弟接二人到衡陽安頓。

這對有情人經歷了十四年的分離，卻未能換來長相廝守的結局。 後半生風雲際會的雪帥，面對母親棒打鴛鴦，竟是踟躕不前，最終眼巴巴看著梅姑出閣。

四年後，梅姑死於難產。 驚聞噩耗，彭玉麟噬臍莫及，「前機多為因循誤，後悔皆以決斷遲」，從此落得痛悔一生。

英雄肝膽的雪琴先生，佇立於摯愛墳前， 許諾以一生時間，畫萬幅梅花以為誌念。 他的墨梅：幹如鐵、枝如鋼、花如淚。每成一幅，皆鈐印「傷心人別有懷抱，一生知己是梅花」，並題詩一首。

“萬幅梅花萬首詩，一花還似一詩痴”， 詩句意必有所托，無一雷同。 雪帥筆下的梅花「老幹繁枝，鱗鱗萬玉，其勁挺處似 童鈺」，號「兵家梅花」。***

及後彭玉麟喪妻，卻從未再動續弦之想，鰥寡終老。在辭官隱居湖口期間，於水師昭忠祠旁遍栽梅花，號稱「梅花塢」。總計，他用了將近四十年時間，完成墳前承諾，畫了上萬幅梅花圖。曾國藩口中的這位「書生從戎，膽氣過於宿將，激昂慷慨，有烈士風」的錚錚鐵漢，一生不慕名利，六辭高官，自言：「臣以寒士始，願以寒士歸」。

這位奇男子內心的最終歸宿，也許正如其中一首梅花詩所言：

「平生最薄封侯願，願與梅花過一生，唯有玉人心似鐵，始終不負歲寒盟。」***

男兒到死心如鐵，欲約梅花過此生。此中懷抱，何其感人也。

黑白子頓首130919